去年，张公者先生在中国爨体书法学术研讨会上提出了一个“合体”的话题，随后，在全国范围内得到了一些书家和理论研究者的呼应。这一话题的出发点源于《爨宝子碑》系隶、楷两种书体之间的“合体”这一事实，进而延伸到书法史中存在着的如颜真卿《裴将军诗》等作品，体现了“合体”的存在。 古有“破体”之说，在今人的讨论中，有人认为“合体”和“破体”是一回事，有人则认为不同。但不管从何种角度理解，作品是最关键的。“破”也好，“合”也好，都是靠作品来呈现的。实际上，就是书法的融合，既融又合。当代书法文献丰富，融合已成为时代的共识，当下应做得更好。  一、内涵  书法融合的内涵是什么？我以为，书法的融合是指作品中以某一风格为基础，根据需要吸收、消化、聚合其他风格元素，进而达到自然、和谐一致，来促进自身风格发展的过程。  二、途径  首先，要多样接触。 对于书法传统，要进行比较全面、系统的了解和接触。平时大量书写的过程实则是与传统对接、吸收传统多元信息的过程。在知识的储备阶段，无条件地吸收会有利于培养审美的全面性和知识的丰富性。专业知识和认知量，需要时间完成，即通过阅读、训练和交往，使自己跻身专业领域。 专业科班出身的人，可能更具备知识的全面性，因此，只有对书法传统有着多样接触的人，才有可能厚积薄发，才有可能走得更深、更远、更广。从近些年全国书法展览中可以看到，一些青年作者的作品在一次展览中获奖，其后就很难再入展了。  所以，要对传统广泛学习，当然在学习的过程中可能会产生困惑，正是由于多样接触才能有多条路子可以选择。其次，要碰撞和选择。有了全面的知识储备，如对书法史中的各种流派风格，无论经典的还是非经典的都加以训练，才有可能作进一步的碰撞和选择。  相近风格或相左风格以及其他因素在创作中发生碰撞的时候，有可能结合在一起，这样才能具备自己主动选择的机会。如魏碑和唐楷之间发生了碰撞，就有可能产生有别于两者的新面目。  书体的演变就是不断碰撞出来的，靠的是“化”，具体来讲，靠的是草化。篆书的草化产生了隶书，隶书的草化产生了草书，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；另一方面是书体不断地规整，就会出现交叉。对个人来说，选择取决于自身的审美，不管如何碰撞、对接，人的主体精神始终存在。或是后天培养，或是自身具备，书法的审美取向会影响始终。  对于自己的审美，很多人可能无法表达，但潜意识中是有的。另外，选择取法的第一本帖，可能会影响终身，我写的第一本帖，至今依然影响着我。 因此，选择决定我们将要走什么样的路，碰撞决定我们如何融合。再次，要整合。整合的途径有很多，如结构整合、章法整合、碑与帖整合、经典与非经典整合等，那么，笔法能否整合呢？看来可行。  笔法的一致性，是作品的核心，是一件作品中显现出来的统一的用笔特点。笔法的一致性就是笔法整合的结果。比如，用篆书笔法可以写楷书，也可以写草书，用隶书笔法也可以写草书，林散之先生就是以隶法入草的。  在笔法整合完成之后，作品就具备笔法的一致性了。过程中可以存在多种笔法，但整合的结果只能有一种笔法，这两者并不矛盾。假如在楷书创作中一会儿用篆书笔法，一会儿用唐楷笔法，一会儿又用魏碑笔法，这是不行的。 结构可以整合。如行书以米芾或苏轼为基础，就完全可以整合墓志的结构，用笔法、风格来将其统一。相对比较成熟的书体，结构整合度相对较难；反之，过渡性书体的结构整合相对较为容易。就篆隶结构的整合而言，清人做得很好，讲篆隶的时候，往往把清人的篆隶单独成章，就是因为其独立性，和而不同。  清人可把隶书写长、篆书写扁方，结构可以打通。当然这是过程，在学习中是可以完全打破界线的，但作品呈现的时候则不能过分混杂，最终要能达到和谐、一致，促进个人风格的形成。章法的整合在当下运用较多。古人尺牍的小章法可用于当代展览的大章法，常见的有若干尺牍组合成一件条幅或册页作品，手卷也可裁段儿变为条幅或中堂。  这是由于当下现代化的展厅和古代的案头把玩的视觉效果完全不同。这种吸收外来艺术构成的章法形式，顺理成章地被整合过来。当下提倡一致性书写，不过度拼贴、不过度去张扬章法形式，在一张素纸上书写其实更有优势。章法的整合在展览时代非常重要，但不是唯一的，章法形式是一方面，写得好更为重要。如果写得好，章法形式也新颖，那就更好了。还有经典与非经典的整合，非经典以新文献资源为主体。 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，是新文献资源为主体的挖掘和整理的时代，涌现出一大批代表性书家；2000年后复归平整；后又提倡新帖学，“二王”尺牍成为主流；从十一届国展开始有了变化，即注重书法的百花齐放。“百花齐放”为取法关注度小的作品带来了福音。 十二届国展更是如此，入展数量大，几乎各种风格的作品都有。这体现了中国书协所提倡的“多样包容”，也在根本上反映了在前期基础上进行整合、叠加，进行风格的协调，即经典和新文献资源的整合，使得在上世纪90年代基础之上有了进一步综合。其中既有“二王”系统的，又有新文献资源中优秀的元素。这中间有很多案例，如唐楷和墓志的整合，使得唐楷不那么规整、更有味道了。  目前没有看到好的柳公权风格的作品，要写出味道就需要整合，把非经典注入其中，才能写得不一样。如果写出不一样的柳公权风格来，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，当然难度会很大。把好看的写得不那么好看，写出味道来，带一些古拙的成分，这就是一种通过整合的创作。 如果把好看的写得更好看就不行了，当下一些取法赵孟的作品甚至也在求变，这可能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审美取向。事实上，其中也包含了碑和帖的融合。当下写纯碑的或写纯帖的人比较多，但同质化很严重，这就造成了相互之间内耗严重，谁能胜出不得而知。  同质化，造成了个性的缺失。现在有一个奇怪的现象，在中国书协的重大展览中，“兰亭奖”也好，“全国展”也好，“单项展”“年展”也好，入展作品水平都差不多。也就是说，“单项展”入展作品水平不一定比“兰亭奖”入展作品水平差，基本上在一个层面，这是趋同化所致。一些有个性的作品，容易落选，因为票数不够。我也曾提出建议，要反思当下的评审机制，看似公平、公正，实际上可能会扼杀个性。  因此，经典和新文献资源的整合，应该是我们当下创作的主流。不仅凸显个性，同时在大的审美体系下又不过分，很值得我们去做深入思考。最后，要做减法。在书法整合的过程中，一直是在做加法。“合”有聚集之意，将不同方向、不同风格的作品整合在一起，前提是根据需要并结合自身特点，而进行选择、消化。当进入一定阶段之后，我们就要开始考虑做减法了。  要减去过于不自然、不协调的成分，最终形成更加简洁明了、符合自身的书法风格。我常以弘一法师的作品举例，其减掉了很多，最终形成极为简洁的风格。再如于右任的书法，在做大量的减法之后，形成了以碑为基础的、独具面貌的行草书。总之，在书法的整合过程中，做加法是必然的，但在风格的形成中，要做一些必要的减法。 弘一法师《照除能然联》 三、意义  融合的意义主要是产生新的风格。新风格的产生，是不断叠加、整合，再适当做一些减法，逐步发展而成的。纵观历史上很多书法家的作品，虽各有不同，却又有些相似，就像一个大家族，虽血脉相同，但各个又都有区别。 在同一书写系统中能做到不一样，这是风格意识，当然古人不一定那么清晰，更多的是自然而然的。回溯历史，这些给了我们很多经验和启示，在书体演变的过程中，由于草化和不断规整，衍生出很多不同的风格面目，宋代及以后，书家更加强调自我，也呈现出每个时代的不同风格。我们的时代是以什么为主体风格呢？说不太清楚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，即汲取新文献资源的作品应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风格所在。 后人在写当代书法史时，必然会说到当代新出土和新发现的书法文献，也必然会总结我们当下是如何研究的、如何整合的，放到大的历史的书法系统中，结合主流书法形态中的元素，形成新的样式，这就是我们时代的风格。  一是和谐。和谐，即配合得适当、和睦、协调。因为在整合的过程中，容易出现过度地拼贴和搭配，在个人书法风格形成的早期有可能存在不和谐，应在同一种系统、风格中把不同元素放在一起，整合得更加自然、和谐、统一。 书法中的矛盾无处不在，如笔法、结构、墨法等。当矛盾集于一身，做到和谐就不容易了。这与势有关，比如变化、方向感，不同的书体有不同势态的呈现，应使不同的势态和谐相处。 一方面要符合书法艺术的规律，另一方面要符合书法传统的要求，在学习中谙熟古人作品和谐的模式，以一种熟悉的习惯去完成就可以了。成熟的书体都有自身和谐相处的方式，如隶书，传统的方式是字距大于行距，也有错落有致的，符合书法传统和当下审美的要求，看起来舒服，不那么突兀；楷书也不单是状如算子的，也有错落有致的，尤其是小楷作品，比如“二王”小楷的写法。 二是融化。“融”的本义是融化，主要在“化”。“化”在书法中无处不在，如草化、隶化、楷化等。“化”会产生什么结果呢？当下写楷书、隶书、篆书提倡行草化，一方面是适应于我们时代快节奏的需求；另一方面，书法传统本身就有行草化，在新文献资源如简牍中大量存在。  事实上，很多新文献资源还未被挖掘、开发，取法视角还不够全面，比如，当下很多人更多地关注楚简、汉简，吴简关注得相对较少。吴简中有一些楷不楷、隶不隶的元素，与当下我们的小楷创作有丰富的关联。 在整合中，融合、融化是受外力影响而达到的，就如“融”的本义是固体受热变软或化为流体，是受外力作用催生出新的物态。就像林散之先生的草书，从传统中来，却全然与古不同，是把在长期书写隶书中所提炼的笔法、结构等元素“化”到了草书中。 融化，要化得开才行，可以用“二王”的笔法写活泼、灵动、很有趣味的结构。事实上，字形好看与否，最直观地取决于结构。一般说字好看是指形体结构，而不是说笔法。因此，结构的转化和结构之间相互挪用，可能会出现新的面貌。  以上从内涵、途径、目的以及意义等角度谈了书法的融合，可能还不够全面。融通，可以概括为融合和变通，从融合的角度进行探讨，与书法的变通之间或有些关联，其实是属于一个大的范畴，但其思考的深度和角度不同，这样也许对我们的书法实践更有价值。